【露燕】红 ①
写于2017.4－6
[0]
我们本来就处于一个悲剧时代，因此我们无需悲痛欲绝。
[1]
燕在老教授的课堂上睡了一觉。
睡眠深处，她遇见一只大尾巴猫，它浑身被长长的被毛所覆盖，躺在雪地里，眼含笑意，着迷地望着她。若它是一个男人，那种热切的目光无疑是在提示燕，他渴望得到她、占有她，她无法忍受他人用捕捉猎物那般迷醉的眼神侵扰她，逼她束手就擒。燕打算调转方向离去，然而大尾巴猫受过伤，刺眼的猩红自它漫延至无尽的远方，汇成一条浅浅的血河。猩红与雪白的碰撞触目惊心，唯一幸运的是它还未死。燕心生怜悯，走近大尾巴猫，用温暖的双触摸它。它深邃的眸瞬间失去了片刻前的笑意，转而变得冰冷无情，仿佛尖锐的利器，戳进燕的心。燕不介意它冷漠的抗拒，她蹑手蹑脚地将它收进怀里，让它取暖。大尾巴猫没有抗拒，它安静地闭上眼。燕的眼角淌下热泪滴在它逐渐冰冷的身体上，凝成了冰雪。
醒来时，伊万·布拉金斯基正坐在她的身边。
“王小姐，我注意你很久了。”他对燕微笑。
燕揉了揉眼，怔怔地盯住伊万，“老教授的课结束了?”
“结束一小时了，现在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。”他合上书，取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。
或许伊万戴上眼镜更讨燕的喜欢。燕记得上一次见到伊万时，他也是这般儒雅的模样，站在百人大教室的讲台上为其他学生讲解和分享他的学术观点。讲到关键，他的唇角会不由自主的上翘，深邃的眼中流光四溢，仿佛有暗火在恣意燃烧，但他的声线依旧清冷，毫无波澜。有那么一刻，燕为他陷入狂热，甘愿飞蛾扑火，殒命于他的烈火里。
“抱歉，我睡着了。”燕知晓他的好意，“你不应该陪着我在这里浪费时间。”
伊万摇头，伸出手贴近燕的脸颊，这是他第一次亲密地接触她，“你哭了，做了噩梦?”他用拇指指腹轻柔地摩挲她的眼角。
“嗯，但不算噩梦。”她凝视他，“我只是难过。”因为她的大尾巴猫死去了，而她分明怜惜它，爱它。
“你接下来要去哪里?”伊万延续他可贵的善意，“我无事可做。”
北国夏季，骄阳似火。若是在燕的国度，烈日之下，男女老少皆会躲进树荫下乘凉休憩。然而北国的人们却袒胸露臂，毫无保留地在阳光下散步游玩，恨不得全然将自己的每一寸肌肤献给赤日。因为他们的夏季太过短暂，稍纵即逝，容不下半点迟疑和躲避。
燕任由伊万牵着，他们像一对普通的恋人，在阿尔巴特大街上漫步。她望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北国女孩，她们高挑挺拔，肌肤雪白，明媚的阳光均匀地播撒她们的身体上，没有了冬季时严严实实的防寒装备，此刻的短裙下是她们修长笔直的双腿。燕站在她们中间显得娇小玲珑，亦与众不同。
“夏季的时候，她们都是这样吗?”一路沉默的燕终于开了口。她的眸子像幼小的野鹿一样，扑闪扑闪地，充满好奇，又隐藏着一星半点的黯淡，“我一定会担心自己晒伤。”
“嗯。”伊万抚摸她的头，“你来这里多久了?”
她偏头，想了片刻，“两个月吧，正巧赶上夏季。”
“一个人?”他追问。
燕迟疑了，“……大概是吧。”伊万的问题似乎将她带入了漫长的回忆里，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，“我不是你们大学的学生，我是去蹭课的旁听者。”
“抱歉，我只是好奇。”伊万刮了刮她的鼻梁，她恍然从记忆中惊醒，“你为什么会主动亲近我？”
“很奇怪?或许我对你有好感，燕。”他坦诚地回答，嘴角弯起，露出微笑。
“因为我很神秘?所以你喜欢我?”燕没好气地望向伊万，“不要这么轻易地追求一个女生，特别是我。”她的话语平静无澜，“我绝不可能拥有一份稳定的爱情。”她松开伊万的手，自顾自地往前走。
距离很容易保持新鲜感和神秘感，至少对燕来说是这样。往日在课堂上观察伊万认真钻研的模样，她的心底会萌发一种名为恋爱的甜蜜感。可放到眼下，他不断地攻破她的防线，一步一步地接近她、了解她，试图捕获她的心，将她收为他的囊中物，一切美好的幻影终究蒸腾消失了。
既然知道没有结局，她就不应该抱有虚无的希望。她可以单恋一个人，单恋至死亡，这份爱情终不能开花结果，否则两败俱伤。
[2]
老阿尔巴特大街热闹非凡，来往行人络绎不绝。甩开伊万后，喧嚣里只剩下燕独自闲逛。她和伊万，几小时前相识，片刻前分手，好似谈了场荒诞的恋爱。路人的眼里，他们也不过是好聚好散的情侣。
几位年轻的乐手在长木旁演奏。异国他乡的曲调甚是陌生，却又引人共鸣。燕驻足倾听了一会儿，但再轻柔的调子也留不下她，她得赶在晚餐前回家，深夜时候才是她的工作时间。
“嘿?”有人挽留她。
燕回头一看，是一个高挑的淡金色长发少女。燕方才留意过她，她坐在木椅上哼唱曲调，燕猜想她是乐手的朋友。
“你喜欢我们的音乐吗？”
燕点点头。
“我是安雅，这个乐队的主唱。”她递出一张小卡片，“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在这里。如果你对我们的音乐感兴趣，可以抽空来听上一曲。”
“嗯。”燕从包里翻出几卢布，“谢谢你们。”
安雅挥挥手，“你看起来心情不好，不如再听一曲，不要酬劳，免费送给你。”
回到木椅上，她排除尽心中无数的杂念，连同与伊万的相识和分别也一并清理掉了。而周遭的世界依旧各自喧闹着，她不在意，安雅与她的乐队亦不在意。哪里都是他们的舞台，哪里都是他们的寄居地，乐在自我，何处无乐。
送给燕的曲，安雅决定唱出来。安雅的声线仍是少女独有的甜美，未经沧桑，洋溢着青春与活力。
一曲唱毕，燕与安雅道了别。她继续在阿尔巴特大街上走着，在玻璃的橱窗上，她注意到了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容。
但她还年轻着呢，年轻可是每个女人渴望的财富，用金钱和权力都追求不来。所以她还可以昼伏夜出，日日笙歌，夜夜买醉，沉醉在性与金钱的漩涡当中……
“等等，布拉金斯基！”燕从玻璃上望见了伊万的影子，“你怎么还在这里?”她一回头，就被伊万捉到了。
“兜兜转转，你还是被我捉到手了，燕。”他的微笑比之前更加灿烂，甚似北国夏日的阳光。
“你在跟踪我？”她的眸子里升起一片亮丽的色彩，“我以为你早就回去了。”
伊万摇头，展开他手里的画纸，上面是她的素描侧颜，“你坐在木椅上听音乐时，一位画家画的。”
“然后你将它买下送给我？”燕顺意说道。
“不，我自己收藏。”他的唇轻点上燕的额。
燕推开他的，后退一步，脸不自觉地发烫，“所以，布拉金斯基，你不顾一切地接近我，到底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我对你感兴趣，喜欢你呀。”他理所当然地回答。
燕扶额，“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么荒唐的喜欢？我又不是还一昧坚信童话爱情的小女孩。”
伊万捉住她的双手，眼眸里划过一丝狡黠，“相信一次又何妨？”
街边咖啡馆里探出几个头，饶有兴趣地看燕和伊万争论。然而，燕的耐性快被伊万磨尽了。
“算了，我要回家。”
“燕，我陪你。”
“我能拒绝吗？”
“不能。”他一口否定，“捉到了燕，燕就归我了。”
燕开始在心里涂黑伊万的形象。去你的成熟稳重，去你的少女杀手！谁摊上他谁倒霉。
咖啡馆里的人见此相视而笑。
他们并肩走了会儿，期间伊万多次牵燕的手，都被甩开了。无论他说什么趣事，燕都不与他搭话，他委屈地望向燕，对方置之不理。
如果一个人毫无缘由地接近你，并且拼命讨好你，那他极可能有求于你。燕不相信世上有一见钟情的长命爱情，况且眼前的布拉金斯基对她的兴趣远甚过好感。不觉得可疑吗？想到这里，她身体一颤，预感到危险在向她靠近，恰巧伊万又牵上她的手，打断了她的思绪。他似乎并不介意她发火，反而因挑逗她生气而感到愉快。
奇怪的人！燕心里的伊万小人形象再次被涂黑，并且旁边出现了一只微笑的Q版北极熊形象，她往那熊的脸上涂了个大大的鬼脸，方才解点气。
燕回家的必经之路是一座小公园，它的中央有个小型喷泉。傍晚时的阳光依旧灿烂，只是褪去了午时的毒辣。公园的草坪上躺满了出门晒太阳的人，为了晒出均匀的肤色，他们每隔一段时间会翻个身。
燕侧过脸对伊万说：“第一次看见他们晒太阳时，我非常惊讶。”
“燕，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。”
“那你开心吗？”
伊万故作乖巧地点点头。
“可我不开心呀，布拉金斯基。”她咬咬牙，“全当我自言自语吧。”
“叫我万尼亚。”
“不想和你拉近关系。”
“我想和你拉近关系。”伊万俯下身，贴近燕的脸，彼此的鼻息近在咫尺，“亲爱的小燕子，你只会属于我。”
她敏锐地从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了几丝微妙的信息——占有、戏弄和杀戮。她的心怦怦直跳，跳得乱了律。并不是因为与异性擦枪走火，而是因为恐惧，她慌乱起来，无法平静。直觉告诉她必须尽可能地远离伊万。
“你为什么……”她的唇在他的嘴角边轻微地张合，“我只想安静地生活。”
伊万回避掉她的疑问，顺势吻她，“我猜，你会像炸毛的猫一样挠我。”
“不会。”燕抿嘴，厌恶与嫌弃在她的脸上表露无遗，“我不屑与你计较。”
“噗。”伊万大概是把流氓玩到了一种境界，“燕，你很有趣。”
“好呀，你开心就好。”燕撇嘴，“万尼亚，再见吧。”